【台灣白話史詩】

+ 史論型的台灣史曲-鹿耳門漁夫詩集 +
龔顯宗

一、
《鹿耳門漁夫詩集》的作者蔡奇蘭先生,出生於台南市安南區土城仔,未入學前,「牧牛於鹿耳門溪畔,拔蔥於田園中」(註一),全身沾滿了泥土味,儘管後來事業有成,周遊列國,見聞日廣,學識博洽,但依然不失其淳厚樸質的本性,而這可貴的本性充分流露在他的詩集中。筆者認為他的詩集可分為史曲、政治批判、現實生活、遊記、佛理、抒情六類,以篇幅所限,僅專論史曲。
二、
《台灣白話史詩》十四首是其力作,筆者所以稱之為史曲,乃由於這些敘述台灣歷史的作品,以「七言歌仔簿」的形式完成(註二),音樂性很濃,入耳易記,過目不忘,合組成一首交響曲。

《三字經》雖然曾以三言詩的形式敘述中國的歷史,但失之簡略,無法令人產生深刻的印象。漁夫(註三)則不然,他以生動的歌謠,較為詳細地述說台灣的歷史,從原住民時代以迄乙未割台。

漁夫將台灣歷史分為十一個階段:

第一首敘寫古早原住民生活(西元0年至一六二四年),「破病沉重找巫婆,刺字滿面花梭梭」,「一日到晚唱山歌,山地姑娘好舞蹈」,從他們的習俗、天性到鄭芝龍入台,戛然而止,令讀者念來、誦來,悠然神往!

第二首敘荷人據台卅八年(西元一六二四到一令六六二年),著力於其殖民貿易、對土著和漢人的欺凌與壓榨之描繪,中敘郭懷一事件,而以鄭成功驅荷作結。「十七世紀貿易家,海權國家出二牙」,「好得何斌帶路圖,延平郡王媽祖助,鹿耳港水漲三度」,寥寥數語,將西班牙、葡萄牙的海權擴張、國姓爺的攻台經過,以歷史、神話、傳說混合的形式訴說出來。

第三首敘鄭氏治台廿一年(西元一六六二到一六八三年),「抗清旗號掛東寧,可憐朝政亂不平」,「種麻製鹽利頭高,唐山大批來台灣」,「光文老師在善化,和番功勞第一大」,將明鄭的重要措施以及內部的矛盾,簡要地點出,既留意產業,也關心文教。

第四、五首敘康熙治台卅九年(西元一六八三至一七二二年),強調清廷設置縣,文治武鎮,雙管齊下,但內亂時起,閩客械鬥也常發生,「協助偷渡稱客頭,推風戰泳黑水溝」,「多人出海少人返」,移民艱苦危險的情狀,令人想起祖先的創業維艱。

第六首敘雍正治台十三年(西元一七二二年至一七三五年),苛捐雜稅,「除了繳稅又抽丁,折榖納銀加雙倍,一牛來起兩領皮,冬至那到沒棉被,冷風一陣一陣吹,幼兒一碗蕃薯粥,要吃鹼魚等年尾」,夾敘夾議,充滿了批判意味!

第七、八首敘說乾隆治台六十年(西元一七三五至一七九五年),興文教、重民生、百姓篤信神明,「豬公羊母拖來刣,圓桌角椅排歸排,流水宴席吃無哀。」地域觀念很重,「漳泉世仇結歸球,為著買賣請打手」,民風強悍,三年一反,以林爽文事件最震憾人心,但很快被敉平。

第九首敘嘉慶治台廿五年(西元一七九五年至一八二0年),墾地日多,百姓日富,人口劇增,本島海運分兩港,「一府二鹿三艋舺」,頗有太平盛世之況。

第十首敘道光治台三十年(西元一八二0至一八五0年),雖有張丙、許憨、林泳春之亂,但迅即平定。鳳山知縣曹謹興修水利,灌溉農作物。紳民約定,「排外禁煙」,復修《彰化縣志》,「美麗寶島好光景」,也引起各國覬覦。

第十一首敘咸豐治台十一年(西元一八五0至一八六一年),淡水、雞籠外貿日盛,「艋舺滿街是洋行」,「北部地位漸漸重」,台灣重心由南移北。

第十二首敘同治治台十三年(西元一八六一至一八七四年),基督教傳入台南,「美船受困在恆春」,台灣感受到外力的侵入,內則有戴潮春之亂與牡丹社事件。

第十三、四首敘光緒治台二十年(西元一八七五至一八九五年),沈葆禎、劉銘傳等大力建設,台灣於光緒十一年設省,「鐵路火車聲連連,電話郵局大方便,自來水道大興建,電力公司亦出現,病院學校已普遍,煤廠煙囪吐白煙」,成為中國最進步的省分,但甲午之役,清廷戰敗,將台灣割給日本。

三、
漁夫自言在幼時即聽母親唱(周成過台灣)、(雪梅思君)等七字仔歌謠,十餘歲拜村中「進仙」為師,吟唱(陳三磨鏡)、(梁山伯病相思)、(金快跳運河)等,朝夕涵泳,日就月將,對「七字仔」不僅能唱,而且能作,用這種最熟悉的形式來寫台灣史詩,自是得心應手。

綜觀〈台灣白話史詩〉顯然受到《鄭國姓開台歌》很大的影響與啟發,難得的是他能以現代人的眼光,賦予新的意義與思想,既「述」又「作」,遠較《三字經》、《二十四史演義》更具時代性。

在年代的劃分上,漁夫略有瑕疵,例如第一首從西元0年起,第二首一六六二年止(應為一六六一年);第六首起於一七二二年(應是一七二三年);第七、八首起於一七三五年(應是一七三六年);第九首起於一七九五年(應是一七九六年);第十首起於一八二0年(應是一八二一年);第十一首起於一八五0年(應是一八五一年);第十二首起於一八六一年(應是一八六二年);都可再加修正。

在內容方面,第一首顏思齊上岸的地點是布袋,實為北港。謂天啟中招降鄭芝龍,「封伊做總督」,事實上,天啟六年泉州巡海道蔡善繼招降鄭氏,並未授以官職,故芝龍遁去。崇禎元年九月,芝龍舉其眾降,亦僅委為「海防游擊」(註四)而已。

〈台灣白話史詩〉除第八首為三十八句外,每首均為三十六句,第十一首敘中原部份就用了十三句,可予精簡。

四、
〈台灣白話史詩〉雖僅敘至西元一八九五年,但漁夫又作(悲情台灣四部曲),其中「明清接替」部份與〈史詩〉第三首多重複,「日本領台」、「蔣家王朝」、「李登輝時代」則從日據時代敘至現在,彌補了百年的空白。衷心期盼他日後以更多的篇幅,深入地描繪記載台灣的歷史,讓這感人的史曲永遠傳唱下去!

(本文作者為國家文學博士、國立中山大學中教授)

註一:見〈鹿耳門漁夫簡歷〉。
註二:仝右。
註三:蔡奇蘭早期有朝和、明勳等筆名,後以愚夫、鹿耳門農夫、台江漢發表政治詩,五十歲之後,以「鹿耳門漁夫」為筆名
註四:見江日昇《台灣外記》卷二,頁十六至八;卷三,頁三十一。台北河洛圖書出版社,六十九年七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