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石濤
土城仔‧聖母廟‧鹿耳門漁夫
我是道地的府城台南人,葉家的第八代。土城仔是府城三百多年來生活圈裏的重要一環,我並不陌生。我在台南一中求學時最好的朋友林文賢是土城仔人,他是窮困的漁夫之子,一頂制帽從一年級戴到畢業,早已破破爛爛,可惜沒錢換新的。其境遇是可以和阿扁總統比美。假日他常帶我到土城仔遊玩,他所騎的腳踏車跟他一身破爛制服相同無異是一輛朽鐵。他後來做了醫生,戰後不久一場車禍奪去了他年輕的生命。他是天才音樂家,無師自通,曾經寫過一組交響詩曲。我常覺得這貧窮的漁村倒是地靈人傑,一定會產生一群台灣人中的菁英。 大約是三十多年前吧!我又勾起了對土城仔的懷念。那時候我的先輩作家楊雲萍,以晚明史家的姿態參加一場論戰,主題是鹿耳門到底是現今府城的哪個地方?但是滄海桑田,台江三百多年來的變化很大,終於各說各話未有定論。但這種論爭倒催生了鹿耳門聖母廟的誕生。土城仔人團結一致群策群力,建造了一座巍峨的神廟供奉天上聖母媽祖,凝結了台灣人的宗教信仰。一座廟雖是信仰中心,但它也是台灣文化精粹的所在,應該負有推廣台灣文化和台灣文學的使命。土城仔聖母廟從八十八年開始每年舉辦一次台灣文史營,推廣台灣文化,特別注重台語的保存和研究。而在這文史營幕後出錢出力貢獻的是蔡奇蘭先生,即鹿耳門漁夫。當然連續辦了規模宏大的文史營除蔡奇蘭以外有一群犧牲貢獻的工作人員,我在這兒脫帽致敬。不過我認識蔡奇蘭應該在五、六年前,每年八月四日我會去參加鍾理和文教基金會主辦的笠山文藝營,就在文藝營經林瑞明教授介紹,才知道蔡奇蘭是七字仔詩人,也當場唸到了他的幾首七字仔。我對七字仔並不陌生,從小看了釵h歌仔冊,知道台灣民間文學有這麼一方領域。我覺得驚奇的是在這樣的時代竟然還有人用古老的七字仔體來抒情、敘述,但一方面又慶幸民間文學七字仔在蔡奇蘭的一股熱情下賦於新詮釋、新生命重新出發。七字仔保存了台灣庶民對歷史記憶的肯定和批判,在稀少的台灣民主國文獻裏留下的歌仔冊中的七字仔見證了那時代庶民的悲憤和抗議。 蔡奇蘭的七字仔詩最可貴的是不畏權勢、批判政治的抗議精神,不認同這塊土地和人民的政客,蔡奇蘭代表了無數默默無聞的台灣庶民以高亢的聲音抨擊和批判,這是我這懦弱的人做不到的。不過他寫的七字仔並不都是這樣憤慨悲情的,有時候讀來也有令人柔腸寸斷的抒情。他同我是同一類,天真而率直的人。 本文作者係國立成奶j學台語研究所教授葉石濤博士 寫於公元二00二年八月十九日